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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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卓君在喜多家住到小年的第二天就回去了,不多不少正好三個星期。除了第一天去了趟張凱他叔的五金店以外,剩下的日子都在埋頭苦學,喜多每天上午去店裏,卓君就把小房間門一關,自己悶在屋裏背題看資料。

第二天一早,喜多送她去汽車站,往縣城去的人很多。喜多陪著卓君在窗口排隊買票,突然卓君怔住了,從車站的出口那一側,張凱騎著黑摩托,正遠遠地對著一個人打著招呼。那個穿白色羽絨服的女孩蹦蹦跳跳地朝張凱走去。

張凱滿面笑容地載著那個女孩飛馳而去。

喜多跟著隊伍往前走著,一回頭,看到卓君拉在後面了,轉頭叫著她:“卓君……”

卓君轉過頭,沈默地跟上來,這三個星期,她的臉都瘦了一圈,小下巴尖尖的,眼睛卻亮亮的。

喜多買了票,遞到卓君手裏,拉著她往候車室走去。

兩個人坐在長椅上,卓君將頭靠在喜多肩膀上,沈默地看著四周熱熱鬧鬧的人群。人人手裏都提著大包小裹,有年前買東西的,有去走親戚串門子的,有陪對象回家的,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。

喜多剛才其實也看到了那一幕,她明白卓君心裏的酸澀。

伸手輕輕握住卓君冰冷的小手,喜多小聲地說:“卓君,你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。他……跟你相差太遠。……其實他自己也心裏知道的。”

卓君默默地流下兩行淚,小聲哽咽著:“我知道。”

喜多掏出小手帕,幫她擦了擦眼淚:“只當是交了個朋友罷了,張凱會娶一個和他門當戶對的,能替他看店收錢的,你們倆,不可能在一起。所以,就沒必要傷心了,是吧?”

卓君點點頭,淚痕已經幹。候車廳開始廣播了,發往縣城的車可以開始上車了。

卓君背起包,站起身,和喜多道別。

喜多幫她把圍巾整整好,笑著說道:“過完年很快就可以見面了,別太想我哦。”

卓君勉強一笑,點點頭,轉身向入口走去。

喜多目送著卓君上車。揮了揮手,自己也離開了車站。走到商店門口,喜多想起了一個人,便邁步走了進去。

不一會兒,喜多拎著些糕點糖果罐頭走了出來,一路徑直地往金梅梅家走去。

有兩年多了,自從爹渾身是血地被人擡到衛生所以後,喜多就再也沒有走過這條路。今天走在這條路上,卻想不起對金永順的仇恨,想起的卻是當年入學第一天,金梅梅掏出的小手帕,胖胖的臉蛋上掛著的真誠的微笑。

金家的肉鋪已經關門了。兩年不見,這個小矮房子破舊的不成樣子了,和記憶裏的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,小菜院後面明亮的小店鋪的樣子相去甚遠。店門口一幅破敗的樣子,門窗戶上的棉布簾子蒙著一層灰,好幾處都綻著口子露著棉花。

鎮上又起了兩家肉鋪子。有一家就在臺灣街上,生意紅火的很。喜多打量著這個四處透風的小矮屋,又想了那天下午和金梅梅媽一起扒在窗臺上,看著鋪子裏那只大耗子發瘋般地在屋子裏亂竄。

猶豫了一下,又轉到前面的街上,這邊是梅梅家的大門。也同樣的掛了鎖。

喜多站在門口徘徊,吱呀一聲,隔壁大門打開,一個女人拎著渾水桶走出來,往院杖子處的水溝裏倒水。喜多忙上前打聽著:“嬸,你知道金梅梅上哪去了嗎?”

那個女人擡頭看了看喜多,哎呀了一聲,指著喜多,“你是夏喜多吧?天啊長的這麽出息了,嬸都不敢認你了。快來家坐坐吧……”

鎮上的婦女都羨慕朱嬸和趙嬸的差使快羨慕瘋了。這鎮上哪裏還有人比朱嬸更命好的?跟了喜多做豆腐,不到三年就買得起鎮上最高檔的商品房了。每天朱嬸輕輕巧巧地記個帳,收個錢,賺的就多過一個壯勞力!鎮上的女人們都巴望著能有這樣的美差呢,這個女人也不例外,好容易看到金主了,非得要拉著喜多往屋裏走。

喜多好容易才掙脫她的手,笑著說:“我還有事,就不進去坐了,……梅梅去哪了嬸子知道嗎?”

那女人見喜多不肯進屋,也只好放手,聽著她問著金梅梅,表功似地湊上來道:“娘倆兒今天一大早就去十八裏堡子看金大頭去了。”

十八裏堡子是縣城設的監獄。距離縣城十八裏而得名,但距離古水鎮就八十多裏了,和古水鎮的位置剛好是一南一北。

喜多失望地哦了一聲,估計今天梅梅回來得晚上了。想了想,便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那個女人,笑著說道:“嬸子,你幫我轉交給梅梅好不?就說我來看過她,有時間的話,請她來喜豆腐坊找我。我會一直在家裏呆到三月一號開學呢。”

那個女人忙不疊地接過東西,笑呵呵地說道:“好咧,嬸子一定幫你帶到!”

喜多道了謝,轉身要走,那女人又哎哎了兩句,問道:“喜多,你那店還招人不,嬸子現在在家裏也沒啥事幹,想找個地方賺點米錢……”

喜多微微一笑:“好呀,過了年,豆腐坊還要招工的,到時嬸子留心到豆腐店去找朱嬸子問問。”

女人簡直喜出望外,高興地直點頭:“哎哎,好,嬸子謝謝你啦!謝謝你啦!”

……

直到過完了年,金梅梅也沒上門。

快開學了,喜多在心裏盼著,越盼越惆悵。這一天在少軍家裏逗著小長樂玩,曹麗萍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:“金永順好像死了。”

喜多一哆嗦,差點把手裏的長樂給扔了。麗萍趕緊把孩子接過來,埋怨著:“你怕個啥,他是自己得病死的,聽說在年根上就不行了,號子裏面條件不好,只能洗冷水澡,金永順感冒了還逞強洗澡,結果就得了肺癆,號子裏過年時節也沒人理他,一拖就嚴重了,聽說是過了年沒幾天就沒了。”

喜多心裏一片空白,茫然地問道:“你從哪聽說的?”

麗萍呶呶嘴:“我媽昨天剛好路過她家,看著金梅梅家裏開著門,門裏掛著孝布呢。”

喜多坐在沙發上,一動不動,沒想到金永順就這麽沒了。

這個疙瘩,恐怕這輩子也解不開了。

曹麗萍抱著長樂,給他擦著嘴裏淌下來的口水,轉過頭來看著喜多失神的樣子,嘆了口氣安慰著:“你也甭往自己身上扯,那金永順在這鎮上橫慣了,有這麽一天,那也是他自己罪有應得。”

站起身來,喜多換了鞋拉開門要往外走。麗萍一把揪往她,“你不能去,那娘倆兒恨你恨的跟什麽似的。平時還好說,現在這節骨眼上,你去,不是自找麻煩麽?!”

喜多停了下來,松開了手,麗萍趕緊將門關上,把喜多拉了回來,“想開點,沒你什麽事,乖哈!”

一夜沒睡,第二天,喜多來到豆腐坊,拿了二千塊錢,放在一個白信封裏,交給朱嬸,讓朱嬸送去金家。

又是一場大雪飄了起來,白皚皚地覆蓋著大地,天地間茫茫一片,分辯不出東南西北。

人生在世如螻蟻,生也渺小,死也渺小。生前所有的宏願和夢想,隨著離去,一切成空。

……

豆腐坊招工的啟示在臺灣街的廣告欄上貼出了。立刻就有人上門來問。朱嬸笑瞇瞇地讓她們登著記,幾個女人扭扭捏捏地推拖著,問著按手印行不行。

朱嬸微微一笑,很有範兒地拿起鋼筆,在登記表上幫這些不會寫字的婦女一筆一劃地登了記。女人們羨慕又妒忌地看著朱嬸白胖的臉,梳著一絲不茍的發髻,十分威嚴地坐在櫃臺裏。心裏都暗嘆著人家就是有本事啊,不光會認人,還會寫字!

當初喜多落魄的時候,只有朱嬸不嫌棄地幫她,還肯賒豆子給夏喜多做豆腐。

恨只恨自己沒眼光啊。誰能想到當初那個瘦瘦弱弱的小丫頭,今天會成為鎮上的有錢人!人人都想在她店裏打份工賺點錢。

女人們懷著覆雜的情緒看著朱嬸。朱嬸笑瞇瞇地發話了:“行了,我都幫你們登了記了,不會有拉下的,等開春雪化了,生態園那邊的工廠建起來,到時還要招人的,你們要是有親戚朋友啥的,也可以互相傳個話,還到我這裏報名登記就行。”

女人們一聽,都樂壞了,本來還想著這個小店就算招人又能要幾個,只怕是忽悠,原來人家又要擴店了,馬上都要開工廠了呢。興奮的又湊上來:“俺先替俺二妹把名報上!”

眾人一窩瘋地擠了上來,報著家裏人的大名,朱嬸慢條斯理地說著:“慢著,一個個來。”

忙到了下午,人走的差不多了,今天一天,朱嬸凈坐在這裏寫字了。喜多明天就要回學校了,今天在家裏收拾著行李。

收拾了登記本,又拎起笤帚把地掃幹凈了,朱嬸穿好棉衣,正準備鎖了門回家,門外走進來一個人,身量苗條,穿著一件黑黑的棉襖,左臂上戴著一個白白的布條。

金梅梅一臉的憔悴,清瘦的小臉上一點肉都沒有,一雙大眼睛呆呆楞楞的。

輕輕地張口問道:“喜多在嗎?”

朱嬸楞了,立刻放下鎖,奔向櫃臺,拿起電話就往喜多家裏撥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親們,收了我呀,收個作者專欄好啵~~~~麽麽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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